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临终关怀没有经济收益,医院普遍缺乏动力

临终病床,能再多些吗?(聚焦·临终关怀追踪(下))

本报记者  申少铁
2018年01月26日04:46 | 来源:人民网-人民日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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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天津延安医院(李连杰壹基金生命关怀医院)病房内,临终关怀医生团队正在查房。
  人民视觉

  制图:张芳曼

  临终患者需界定标准

  当生命体征不能逆转,比如癌症晚期扩散不可治愈,就应确定为临终患者。如果没界定,易造成医疗资源浪费

  家住湖南省邵东县的王秀林去年底因结肠癌去世。她从确诊为中晚期结肠癌到去世仅1年多时间。

  在确诊结肠癌前1年,王秀林先后在镇卫生院、县医院、市医院住院治疗,一直没有查出确切的病症,身体却越来越差。儿子曾俊把她接到成都某大医院检查,最终确诊为结肠癌,此间的检查、治疗等费用就花了好几万元。

  确诊后不久,王秀林便在医院接受了癌变组织切除手术,手术费用近6万元。这次手术比较成功,她的病情得到初步控制。王秀林的女儿考虑到大医院住院费用高,弟弟上班忙,将她接到湖南邵阳市某二级医院住院治疗。

  10个月后,王秀林的病情出现恶化,医生认为癌细胞已扩散,建议转大医院。曾俊将王秀林接到成都大医院,希望能控制病情。“医生表示,妈妈的癌症已是晚期,再治疗没有意义,但我不想放弃,现代医学技术这么发达,可能有奇迹。”曾俊说。

  王秀林在大医院住院近3个月,一共花费近20万元,其间还接受了第二次癌变组织切除手术,病情却继续恶化。曾俊回忆说:“妈妈接受化疗,不久头发全部掉光,肚子胀得像个篮球,四肢瘦得皮包骨头。那段时间她半夜都会喊疼。妈妈遭受了巨大的痛苦,我们做儿女的无比心疼。”

  最后,曾俊收到医院下达的王秀林病危通知。曾俊接受现实,将王秀林送到家里照顾。5天后,王秀林去世。为了给王秀林治病,家人不仅花光了所有积蓄,还借了债。

  “临终患者的界定需要标准。”中国老龄事业发展基金会北京松堂关怀医院院长李松堂分析,当生命体征不能逆转,比如癌症晚期扩散不可治愈,就应确定为临终患者。如果没界定,医生和家属坚持对患者使用昂贵的药品、进行各种检查和ICU抢救,易造成医疗资源浪费,还给家庭和社会带来很大负担。“患者如果被确诊为临终病人,就可转到临终关怀病房或者临终关怀医院,得到及时关怀,不仅花费大大减少,还能在生命最后一段时间生活得相对轻松,走得也更从容。”

  中国抗癌协会副秘书长刘端祺认为,我国每年有近300万疼痛的癌症晚期患者,都需要临终关怀,制定临终关怀服务标准非常重要。有些机构做的临终关怀服务比较低端,主要照顾患者的生活,护理员的专业水平有限,没能给患者好的医疗照护;还有些机构打着临终关怀的幌子,实际上仍给患者进行昂贵治疗和检查。“临终关怀要以关怀为主,让患者临终前舒服,治疗手段主要是给患者吃止痛药、24小时护理、输液、心灵关怀和营养支持,很少做手术。”

  临终病床需医保支持

  医保应将临终关怀的药物和服务项目纳入报销范围,已纳入的应提高报销比例。这样医院才有动力去发展临终关怀事业,家属更愿意将临终患者转到临终病房

  去年3月,北京市海淀医院设立安宁病房:一间男病房,一间女病房,一共6张床。海淀医院安宁病房主任秦苑介绍,安宁病房目前能接受的临终患者数量有限,打算今年扩建成独立的病区。“安宁病房的规模大小,取决于政府和医院的支持力度有多大。”秦苑解释说,安宁病房运营亏本,资金不足,成立后规模就很小。

  “临终关怀需要政府介入,做好引导。”秦苑介绍,去年下半年,北京市有关部门开始在不同级别的医疗机构试点,探索为临终关怀服务科学定价,制定各级医院临终关怀服务的标准。去年2月,国家卫生计生委出台了《安宁疗护中心基本标准(试行)》 和《安宁疗护中心管理规范(试行)》,但北京只有个别的临终关怀机构能达到标准。北京大学首钢医院设立了临终关怀中心,是独立的科室,规模约18张病床,但目前也是在贴本运营。

  刘端祺认为,大医院做临终关怀必须得到国家政策扶持。从成本收益看,做临终关怀没经济收益,医院普遍缺乏动力。他建议政府对设立临终关怀病房的医院按照病床数量进行补贴,同时改变收费体系,让从事临终关怀的医务工作者的劳动价值得到体现。

  “临终患者如果不做临终关怀,而做各种没必要的治疗,费用昂贵,无论是患者还是国家都难以承受。”刘端祺分析,现在临终关怀所需的药物有的不报销,有的报销比例太低,而临终患者接受昂贵的化疗等治疗,医保却给报销,相当于间接鼓励过度治疗。他建议,医保将临终关怀的药物和服务项目纳入报销,已纳入的提高报销比例。这样医院才有动力去发展临终关怀事业,患者家属更愿意将临终患者转到临终病房。

  刘端祺介绍,一些发达国家的医保政策规定得很细。以肿瘤为例,患者早期抗肿瘤治疗有效,就全力救治,医保报销,如果证实患者治疗无效,还进行抗肿瘤治疗,医保就不给报销,但患者接受临终关怀,医保都报销。

  秦苑认为,医院做好临终关怀服务,离不开专业的团队。大多数临终患者同时遭受身体上的痛苦和精神上的恐惧,单纯靠医生和护士还不够,需要一个专业的、跨学科的团队,包括医生、护士、心理师、社工、营养师、康复师、药师等。

  秦苑介绍,海淀医院的临终关怀团队主要包括医生和护士,编制内没有人文关怀人员,只能靠医生和护士自学人文关怀知识,再把人文支持带进工作中。社工和心理师都是以志愿者的形式加入团队,医院不给报酬。志愿者相对固定编制人员,不够专业、持久、稳定。医院要想做好临终关怀,一定要把专业团队建立起来。

  “临终关怀的人才供给不足。”秦苑建议,医学院在本科和研究生阶段设置临终关怀相关必修课程,有条件的可开设临终关怀专业,以培养更多的专业人才。

  为了增加临终关怀人才供给,国家卫生计生委家庭司启动临终关怀人才培训,去年12月已举办第一期培训。

  社会办医需优惠政策

  临终关怀医院有一定的公益性,政府可对其免税或者降低税率,同时按照实际床位数进行补贴。对于非营利性医院,无论公办民办,政策都应一视同仁

  北京通州的王大妈今年75岁,半年前在北京某三甲医院被诊断为乳腺癌骨转移,医生认为已无治疗意义,建议出院回家。王大妈的女儿将她接回家,并准备后事。

  王大妈的老伴在2016年12月去世,女儿在企业担任中层管理人员,工作忙,没有时间照顾她。6个月前,女儿将她送到北京松堂关怀医院。“当时害怕自己很快就要死在医院。”王大妈笑着说。

  王大妈现在病情稳定,除了双手经常疼痛,已能下床走动,生活基本能自理。记者到病房采访时,王大妈正在帮助照顾病情更重的老人吃饭。护理员说,王大妈现在恢复得不错,是个奇迹。

  “待在家里太闷。邻居没有老人,都是上班的,白天连个说话的都没有。”王大妈说,她在医院受到了很好的照顾,饮食规律,营养均衡,有小病还能得到及时治疗。

  记者谈及死亡时,王大妈并不忌讳。“我不怕死,下辈子想做个男人。”王大妈笑着说。原来,医院提供了心理治疗,心理师经常对她进行死亡教育和心理抚慰。

  “前几天,女儿来医院接我回家,我不想离开。”王大妈说,她与病友已成为好朋友,舍不得离开。医院偶尔还会举办一些娱乐活动,比如护理员和志愿者表演节目、播放电影等,自己感觉过得很快乐。

  李松堂说,政府应鼓励更多社会资本举办临终关怀医院,提供多样化、多层次的临终关怀服务。临终关怀医院有一定的公益性,政府可对其免税或者降低税率,同时按照实际床位数进行补贴。对于非营利性医院,无论公办民办,政策都应一视同仁。

  “政府应出台更多优惠政策,鼓励发展临终关怀的配套产业。”刘端祺说,一台进口洗澡机需花费100万元,但很方便,患者不需大幅动作即可完成洗澡,在洗澡的同时还能接受按摩。这种设备技术难度并不大,但我国市场上没厂商生产,只能进口。很多临终患者长时间在床上躺着,需要各种形状的特制枕头来垫身体一些关键部位。比如患者平躺着,两腿的皮肤靠在一起,很容易生褥疮,在中间垫个特制的枕头就能防止。“这类枕头由中药材、荞麦和一些特殊化学材料填充,可针对不同的病症。然而,市场上很难买到这样的枕头,很多患者用的都是家人缝制的枕头。”


  《 人民日报 》( 2018年01月26日 19 版)

(责编:冯人綦、曹昆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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